薛三百 ● 背头 ● 季副科长/大河小记(2)
第154期
说故事/七月
编 辑/廿芭
千叶树/点蓝字请关注
05
薛三百
说兰田社区的薛永明,你不一定知道,薛三百?你会哦的一声,这个人晓得的。
薛永明就是薛三百啊。
薛三百在宝宜县政府的一个小机关干了一辈子,编简报,写报道,搞宣传,12年前从副科长的位子上退了休。老两口身体都挺好,一双儿女在市委机关工作,没事要他们操心。
薛三百忽然就热心起公益事情来了。这个协会那个社团参加了不少,他和别的只挂名不干事的会员不一样,几乎每次活动都是认真准备,准时参加,积极跟进,大小协会都欢迎他。
几年下来,薛三百递过来的名片上,正反面都挤满了各种头衔,秘书长,副理事长,荣誉副主席,像一块小田地里,开了无数道沟渠,叫人看得心乱眼花。
老伴终于烦了,跟子女抱怨,老头子现在成天发神经,不着家就算了,还到处捐款呐,我看他是老年痴呆了,当自己是沈万三呢,我迟早要被他气死。
子女倒是不反对,你就让他老有所为呗,最美不过夕阳红嘛。
薛三百常常主动捐款给一些困难家庭,不论城乡远近,也不论什么情形,一律户均300元。
2008年汶川大地震,他连夜给县委书记写了信,呼吁全县捐助支持,随信夹寄了300元,请书记火速代转灾区人民,送上全县人民的一点微薄的心意,也叫总书记晓得,全国人民心连心啊。
书记在大会上点名表扬了,要求大家学习薛永明老同志,善行不拘大小,重在从我做起。
不断有困难群众慕名摸到兰田社区来,来的人多了,早上有,晚上也有,春天有,冬天也有,物业大叔烦了,索性在门口贴上他的手机号码和门牌号,再有人问,头都不要抬,扬手一指,墙上就是。
但凡找上门来的,他有时当即捐赠300元,有时不捐,直接带上对方去找有关部门或企业,一趟一趟地跑,白天跑,晚上跑,刮风跑,下雨跑,直到跑出结果,车马费是他掏的,一盒名片很快就用完了。
得到帮助的人很感动,不知怎么感谢他才好,他照例说,实在要谢的话,你们去找报社电视台和文化月刊,请他们报道一下子。但是要实事求是,不能夸大啊。
薛三百就这么出名了,有人说这老头沽名钓誉,也有人反驳了,不服气?你每年捐个二三十次,捐上头二十年试试。
上个月,薛三百被选为全县十大爱心使者,在大会上发言,他一板一眼地说,我晓得有人在背后笑我,还叫我薛三百,我很坦然,也欢迎大家当面这样称呼我,三百元,证明了我只是个平头百姓,力量有限,我希望能带动出一批王三百,李三百,赵三百。
台下掌声响起,薛三百摆摆手,示意大家静一静,他还有话要讲。他咳了几声,清了一下喉咙说道:
我已经嘱咐我的孩子们,百年之后,我的墓碑上就刻三个字:薛三百。
台下哗啦啦掌声如潮涌,有人大声喊了一嗓子:好!
薛三百激动了,扶着话筒的手抖了,起身站起来,移步到台前,深深地,深深地鞠了三个躬;
头一抬,老泪纵横。
背 头
背头是条普通的白毛草狗,袁力翔碰见它时,它软塌塌地蜷伏在环城路的下坡上,小眼睛慢慢地眨巴,看一眼袁力翔耷拉下去,再看一眼,小尖鼻子哼唧几声,喷出一小片热气,像翻水泡。
袁力翔几乎没犹豫就决定带上它了,他舍不得它可怜兮兮的样子,特别是脑门上的一小撮黑毛,乌黑油亮,猛一看像是梳了个小背头。
袁力翔钓了半天鱼,背头安静地趴在他脚边,起鱼竿时,它就支起身,哼一声,袁力翔笑说背头,你是替我高兴啊。
背头就一直跟着他了。
袁力翔光棍一条,和年迈的爷爷奶奶生活,上午睡懒觉,起来后进些货,该洗的洗,该剁的剁,配好调料,呼呼煮煮,下午三点拖了熏烧摊,停在路口固定的位置上,背头跑前绕后地撵着。
生意忙了,它就趴在边上,不时地跃起来一下,接住袁力翔随手扔过来的杂碎,砸吧砸吧吞咽了。
晚上收摊早了,袁力翔会出门找几个朋友斗一斗地主或者玩掼蛋,背头在家看门口。
午夜袁力翔回来,隔着院门背头就冲过来,前爪轮番踢铁皮院门。
等袁力翔睡下了,它就趴在他的鞋子上,歪头入睡。
袁力翔要是起夜了,它就颠巴颠巴地在他脚前脚后打转;
要是有尿溅出来了,它就凑上去东闻西嗅的,掉头冲他哼唧几声;
他就轻轻地踢它一脚,嘟囔了你几个意思?嘲笑老子么?
四年时间,背头从齐他腿肚子长到大腿高了,骨架开张,狗眼精亮,团一转的大人都有些犯怵,劝袁力翔不要带它去摊上,怕是影响生意。袁力翔全当人家是放屁,理都不理。
有一回,四个小佬堆来切猪头肉,仗着人多发起酒疯,同袁力翔起了争执,其中的胖子揪住袁力翔的衣领,背头嗷的一声窜上来,咬住胖子的肉手。
事后派出所要求袁力翔把背头送走,要么加锁链关在家里,袁力翔塞了条玉溪烟给民警,不了了之了。
那年春节,背头瞎吃了什么东西,拉稀,病怏怏的,一天抖到晚,眼看着瘦下去了。袁力翔急红了眼,请城东城西的兽医看了,晚上把背头抱到床上,搂着它睡。直到正月半总算缓过来了,袁力翔才敢晚上出去玩一场牌。
谁也没想到,袁力翔五一过后忽然病倒了,心口疼,又不住嘴的咳,咳出满手的血丝来,一查竟然是胃癌晚期。
整条街的人都在感叹人生的无情与无常。才30出头,婚也没结,人生多少事都还没经历呐,真是可惜了,还有丢下背头怎么办呢?
熏烧摊换了主人,还是日日下午摆在路口,背头还是天天跟过去,趴在边上,发出奇怪的嘟噜声,摊主丢过来的杂碎,它望望,就是不吃。
夜里门口有动静了,背头嗷的叫了扑过去,爪子踢得门哐哐的响。两位老人吵醒了,爬起来拎个扫帚撵住它打,它还是低低的号叫了,围着老人转圈,不肯走。
铁门吱呀呀打开来,背头被撵出来了。
街巷里阴恻恻的,微弱的灯光从树缝里漏下来,雨丝一样飘。
背头沿着路牙慢慢地晃荡。晃荡。晃荡。
它冷了。它饿了。它也害怕了。
它不知道主人去哪里了。
它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啊。
07
季副科长
单位租借了文博馆的一层楼办公,季文兵经常过来,他的朋友任阳在这单位上班。
来的次数多了,门卫霍师傅也认识了这位在一个局里负责双拥的年轻的季副科长。
文博馆一向清闲,霍师傅养了些花草,拉到团一转叫卖,换些活套钱。霍师傅收入的确不高,花花草草错落有致地摆放在台阶和院墙根儿,四季不断,煞是好看,馆领导也就睁一只眼,闭一只眼了。
上个月文博馆硬件升级,按照省里要求装上了监控探头,其实也没什么值钱的文物,镇馆之宝是一具不知道真假的恐龙头骨,估计没人会偷这个。装了就装了,谁也没有在意。控制室归霍师傅管,他嫌多了个事,爱看不看的。
这天一早霍师傅来找任阳,吞吞吐吐的好像有话说不出口,任阳很奇怪,笑了问又要帮你写份困难报告啊。不是不是,是你的朋友季科长,昨天偷了盆小玉树走。也不是偷,是顺带吧。其实有过好些次了,我以为是馆里人干的,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,难为情,就没吱声,反正又不是值钱的东西。昨个下午我一回来发现又少了,监控一查,没想到是季科长。
任阳吃惊了,跟霍师傅去看,监控画面上,季副科长下了台阶鬼鬼祟祟地往身后张望了几下,飞速抄起石狮座后的玉树,用敞开的夹克衫遮挡了,快步走到院子里,把玉树放进电动车的车篓,用公文包盖了,上车出来,在大门口还掉头望了一望。
任阳尴尬了,说我赔你花钱吧,回头说说他。霍师傅说这点小事,人家好歹是个副科长呐,开不了口。以前丢的好几盆,没有证据,也不好说全是他拿的。
季副科长又来玩儿,闲聊时任阳尽量语气淡然的说馆里装监控了。季副科长马上笑了,清水衙门有什么好监控的啊,瞎花钱,不务实。
任阳说装上有一个月了都。季副科长哦了一声,换了话题,谈他手头在写的一篇赞美军民鱼水情的新闻稿了。
季副科长临走时没来由地甩下一句:穷鸡巴单位,装什么监控撒。墨死人呢。
霍师傅快要有半年碰不到季副科长来了,估计也不会再碰到了。
霍师傅觉得任阳太不会来事,这点事还是不要说破了好。
霍师傅瞧不起季副科长了,就这点事,怎么就不露面了,真扛不住事,估计做个副科长也就到头了吧,够呛。
2016-8-3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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